玉石街是我老家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龙泉镇龙口村的一条青石街，它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很早就想写一下这条百年老街的故事，怎奈我出生已晚，对玉石街的历史只是略知一二，缺乏充分了解，又苦于找不到文字资料，故一直未敢动笔。最近从报纸上得知政府部门准备对家乡的玉石街进行保护性开发，我回老家时特意去游览了玉石街的原貌，又一次感受这古韵情怀，探访了许多留守在玉石街上的老人们。我把这些老人们久远的回忆和自己感受到的东西串成此文，让百年老街的幽幽古韵永远刻录在我人生的感知中，让我在疲惫、厌倦和迷茫于现代社会的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时，好有一个寻觅旧梦的窗口。
——题记
金圈子，银台头，
玉石街，铺龙口；
天齐庙，万丈高，
家雀下蛋掉下来，
落不到中间就出飞了；
锅不生火锅自滚，
磨无人推磨自转；
北庄桥，桥上桥，
人从桥下走，
水从桥上流。
……
这是过去流传于龙泉一带的一首歌谣，它形象地描绘了过去龙泉古镇的富庶和美丽。歌谣里说的“玉石街”，就是现在位于淄博市淄川区龙泉镇龙口村（现已分为龙一、龙二、龙三、龙四4个行政村）村中央的一条古老的青石街，它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全部是由方方正正的大块青石整整齐齐地按照一定的规律铺成的。时间久了，青石由于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和几代人的穿梭磨砺，已变得十分光滑，颇有玉的温润，更加透出一种穿越时空的厚重和幽幽古韵。我童年时，大概是上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的五六年里，我家就住在玉石街最南端的一个地主的大院子里，院子是三重院落，外面临街是高高的门楼。那时我从老年人的口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一些玉石街的旧事，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玉石街是神秘而美丽的。
龙口玉石街由南向北贯穿整个龙口村，随地势南高北底，大约5里长。过去，玉石街并不是只有龙口村这一段，而是从龙口村往南经过台头村和圈子村，一直延伸到了渭头河，往北则经过北庄、麓村等村庄，一直通到了淄川县城西关，原来全长大约25华里。随着两次世纪的交替和岁月的流失，现在的玉石街除了龙口村这一段保存得比较完整外，台头村、渭一村只是残存了一部分路段，而其它地方的青石路早已被毁坏贻尽，不见了当年的踪影。
是谁铺就了玉石街？
这25华里的青石路究竟是什么时候修建的，有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笔者无从知道，我曾问过龙口村很多老年人，但由于年岁久远，已没有人能说得清。
玉石街上的明清古建筑
至于是谁修建了这条青石路，在我童年的时候就听很多老年人说过，这条街是一个叫张平三的人出资修建的。张平三，原名张子佩，生于同治四年（1865年），民国六年（1917年）去世，龙泉镇渭头河村人，在龙泉一带以做井（开采煤井）为生，因找不到煤层而破产，一时家贫如洗。至于他后来是怎么发迹的，有两种传说：一种传说是张平三破产后，无奈将妻子卖给了别人，后来走头无路便要寻死，跳进了一口废弃的煤井里。但张平三并没有被摔死，他在井下用手挖了挖，却意外地找到了厚厚的煤层。后来张平三被人救了上来，就从这口井做起，继续开井挖煤，先后开采了十余口煤井，几年内就发了家，拥有了万贯家产，成为龙泉一带名震一时的大户人家。另一个传说是说张平三的发迹是得益于一只大黑狗。一次，张平三从一个废弃井口走过，听到里面有狗叫的声音，原来是一只大黑狗掉进了井里，张平三一时起了善心，就下井救狗。那黑狗在井里正急得四爪乱刨，张平三在救黑狗时，无意中发现井下被狗刨过的地方竟然露出了乌黑发亮的煤层。救狗以后，张平三就开始在这口井里挖煤，从那时起，张平三的生意越做越顺，煤井越开越多，逐渐成为龙口一带的首富。
张平三做井发迹后，又买断了渭头河大部分窑厂生产的大瓮的经销权，由他统一往外贩卖，同时还开办了很多商号，张平三既做井，又经销大瓮、开办商号，那银子就更像泉水一样往自己的家里流淌，钱多得花不了。为了便于自己的煤炭和大瓮外运，也为了留个好名声，他便出资修路，铺了这条长长的青石路，从渭头河经圈子、台头、龙口、北庄、麓村等村庄，一直铺到了淄川西关（因铺路时是就地取材，其中麓村到淄川一段为熟石路。另外，张平三还铺了另一条从博山良庄坞到柳杭村的青石路。）。过去龙泉一带不仅有煤炭和大瓮，还有很多陶瓷厂和擀毡作坊，这条路修好后，大大方便了当地产品的外运和商贸流通，方便了人们的出行，造福了当地百姓。可以说近代的龙口村之所以成为淄川县的一个商贸重镇，并延续了一百多年的繁华昌荣，玉石街的作用功不可没。据说铺设此路花费巨大，有很多当地的大户人家也都捐资相助，原来龙口、麓村等村曾立有石碑，上面镌刻着捐款人的名字、商号和捐款数额，但由于岁月久远，这些石碑已难觅影踪，不知现在是否还存在。只有一块记录清光绪21年重修玉石街的捐款石碑，现在还孤独地躺在街边，似乎在静静地向路人诉说着什么。
玉石街老宅
另外，据一些老年人说，张平三发迹后，娶了很多姨太太，大概有十三房姨太太，他在十余个村里都建有宅院，然后把他的姨太太们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家中，他则走马灯似地在这些家中轮流居住。当时由于龙口是一个仅次于淄川的繁华大城镇，加上张平三又经常住在龙口，所以龙口村的青石路铺设的质量最好，用的青石料外形规矩厚实，铺设的路面规则而平整。因地势南高北底，龙口玉石街中途修建了几个斜坡，整条街道就像是一条青青的玉带从村中穿过，于是有了“玉石街铺龙口”的美丽歌谣。
玉石街串起了龙口村美丽富庶的过去
龙口村过去是淄川境内有名的富庶大村镇，也是一个商贸重镇，号称“小苏州”。村周围建有高大、结实的城墙，城墙高大约六七米，厚约一米，全部是用青石砌成，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护土，护土呈斜坡形，接地宽度达七八米，四周有六个城门，分别是大南门、小南门、大东门、小东门、西门和北门，民国时期每个城门上还都修建了两座炮台。
龙口玉石街位于村中央，平整宽阔的玉石街从两个南城门而入并汇合，穿越村庄后，从北城门而出。过去龙口玉石街一直是龙泉古镇的商贸、文化中心，龙口大集也设在这里，当时的玉石街到处店铺相连，字幡招展，可谓是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一片生意兴隆、歌舞升平的繁华热闹景象。龙口村的大户人家也大都住在这条街上，他们沿街建有高大的门楼，青砖灰瓦，飞檐斗拱，里面大都是连着长长过道的三进院落，主院一般是四合院。在玉石街前半段的西面有“万丈高”的天齐庙，歌谣里的“家雀下蛋掉下来，落不到中间就出飞了”形象地描绘了天齐庙的高大。再沿街往北，就是高高的龙口牌坊，牌坊前立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在玉石街的后半段往西有一岔路，一直通向龙口村西城门。西城门外是风光秀丽的般河，1958年兴修河道，在般河龙口段筑坝蓄水，形成了一个七八十亩地大小的“龙西湖”。龙西湖碧波荡漾、烟波浩淼，湖里荷叶田田、鳞光闪闪，湖边芦苇深深、垂柳依依，成群的野鸭在芦苇丛里和荷叶间穿梭觅食，悠闲安然，在龙西湖畔，还有五六座不推自转的水打磨。
西城门内则有西寺、喷泉的“龙头”和龙口大戏台。西寺（又名涌泉寺）始建于唐朝，过去西寺庙宇恢宏，雕梁画栋，有大大小小的佛像、各路菩萨像、十八罗汉像等一百多尊，可谓香火鼎盛。在西城门的左边有一酷似龙头的巨石，一股泉水从“龙头”的嘴里喷涌而出，长年不断（龙口村正是由此得名），那喷泉就像锅里的开水一样翻滚沸腾，因此才有了“锅不生火锅自滚”的说法。西寺的对面是建于清朝道光年间的龙口大戏台，龙口戏台和其它地方的戏台不同，它是建在水上的戏台，戏台下建成桥洞的形式，“龙头”喷出的泉水形成溪流后就从这戏台下的桥洞流过，然后流出西城门，汇入般河。
我从小不止一次地听奶奶说过，奶奶年轻的时候，村里的大户人家逢年过节或遇有喜事，经常请戏班来唱戏，请得最多的是“鲜樱桃”邓洪山的五音戏班。请戏的东家就坐在西寺上面看戏，寺内有钢丝与戏台相连，每当演到精彩处，东家就将赏钱包好了，用钢丝上的夹子夹住钱包，往下一推，那钱包就传到了戏台上，得了赏钱的演员就会更卖力地演唱。那时的“鲜樱桃”扮相俊美，常常吸引得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魂不守舍，戏演完了，还围着戏台不想走，只为了能看一眼卸了妆的“鲜樱桃”。奶奶说，那时戏台周围绿树成秀，溪水潺潺，由于戏台是建在流水的上面，戏班在这里唱戏时，那唱声就特别悠扬清脆，余音缭绕，大半个村都能听到。龙口戏台也因此被文人墨客赋予“琴弹流水”（倒念为“水流弹琴”）的雅称，并被书成匾额挂在戏台上面。
关于龙口牌坊的来历，村里的老人们说这个牌坊是明朝的一位皇帝（具体是那位皇帝，有待进一步考证）为龙口村的一位老太太立的。据说当时龙口村一户姓司的人家死了丈夫，妻子才十九岁，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这女子温顺善良、贞洁贤淑，从此未再嫁人，一人含辛茹苦地上侍公婆、下抚幼儿，并让儿子从小读书上进，以博得个好前程，孩子长大后果然考取了功名，并做了官。后来皇帝知道了这件事，非常感念这位官员的母亲仁孝贤良的品行，亲赐老太太四个字“清孝节华”，并颁布圣旨为老太太立了这座牌坊。龙口牌坊为石牌坊，有三个门洞，三个门洞中间大两侧小，玉石街从三个门洞穿过，牌坊朝北一面的上边刻有“圣旨”二字，朝南一面的上边刻有皇帝的赐字“清孝节华”，下面还立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去从明朝一直到清朝，除了结婚坐轿的新媳妇外，无论你是厚禄高官还是平头百姓，打此牌坊经过时，一律都落轿下马，步行过去。甚至到了民国和解放初期，村里的人们还保留着这个习惯，坐轿的和骑自行车的人经过牌坊时，都要自觉下来步行过去。
解放后一直到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末，龙口玉石街仍然是龙泉一带的商贸、文化中心，龙口大集也一直还设在这里。那时每逢农历的4、9是龙口大集，集市上各种商贩的摊位从玉石街的最南端一直延伸到最北端。当时龙泉供销社的两个门市部和一个饭店都设在玉石街上，龙泉公社的政府机关也设在玉石街临街一座大户人家的三进院落里，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龙泉公社政府机关和龙口大集才分别搬离了玉石街。
如今的玉石街繁华尽退，更显古韵幽幽
经过岁月的风云变换，如今，除了玉石街和西寺旧址外，上面所说的龙口村的古迹大多已荡然无存。解放后不久，龙口城墙就被下令拆除了。文革初期，龙口牌坊被“破四旧”的红卫兵愚昧地毁于一旦。西寺在1930年被拆掉了神胎，改建为淄川县第二小学，后改为第四小学，继又改为龙口小学，再后来转为龙泉中学，1989年龙泉中学搬迁了，现在这里已成了一些外地人的临时居住场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在龙口村西先后开采了很多煤井，造成地面水位下沉，般河和龙西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就逐渐干涸了，那里早已被村民开垦成了农田。
雨后的玉石街更显温润
最近得知龙泉镇党委政府要对龙口玉石街进行保护性开发，我在双休日回老家看望父母的时候，特意去了几趟玉石街，想多看一眼玉石街的原貌，感受一下玉石街的古韵情怀，并访问了十余位龙口村的老年人。现在的玉石街由于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风雨侵蚀，路面已不十分平整，但那铺路的青石经过岁月的雨雪浸润和历史的风云沉淀，更显得温润如玉、宁静空灵。街道两旁的建筑物，特别是原来大户人家的沿街门楼已是满目疮痍、遍体沧桑，像饱经风霜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站在新世纪的霞光中，深情地眷恋着这长长街道的斜阳。两旁青砖灰瓦的房屋大都闭门锁户，已无人住，年轻人早已搬到了村里开发的新房去住了，这里留守的大都是年过花甲的老年人，他们的心底永远珍藏着这百年老街的美丽过去和传奇故事，在与现代化的繁华闹市相隔不远的玉石街上，他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街边斑驳残破的墙角下，神情悠然地守候着这似乎已疲倦地沉睡了的百年老街。我听着老人们滔滔地诉说着过去，看着他们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不禁感叹龙口村竟有如此辉煌厚重的历史，心里又为那些文化古迹的人为被毁而隐隐作痛。沿街向北走不远，在玉石街的东面，一株千年古槐映入眼帘，古槐的树干虽布满了孔洞，可那粗裂的树身却顽强地向上伸展着，顶起一片巨大的绿荫，这苍老而充满生命活力的古槐，让人在悠悠怀古的梦幻和伤感中，凭添了一丝对未来的希望。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今天的玉石街退去了昨日的繁华，留下了一百多年的美丽故事和人文积淀，更显古韵幽幽。龙泉镇要对玉石街进行保护性开发，这是一件大好事。但怎样才能挖掘好玉石街的亮点，保留住玉石街的魂，彰显玉石街深邃厚重的文化底蕴，让历史与现实找到一个适当的契合点，让古老的玉石街能得到新时代阳光的沐浴，散发出新的活力，并推动当地经济和文化的发展，确实值得好好研究和斟酌，这不仅是政府的责任，也是我们这一代龙口人共同的责任。（牛金刚 高鹏）
附记：
作者牛金刚在写作此文的过程中，访问了淄川区龙泉镇龙四村的王长松、孙继友、侯伟明等老人，龙三村的司书增、司志德等老人，还请教了其父。他们都已年过花甲，其中王长松老人是年逾九旬的老党员，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孙继友老人是八十多岁的老党员，参加过解放战争。在此，笔者一并向他们表示感谢，并祝他们生活幸福，健康长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