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5日,晨早起床,只见窗外的竹树被呼啸的北风揉搓得七倒八歪,预警中的断崖式寒潮降温终于来了,气温从昨天的二十四度骤然逼近零度,这时,接到朋友黄祖杰转来王缤先生次子王凤殊的微信讣告,王缤先生于今夜零时许溘然长逝!难道真的有天人感应?是一代名师的辞世感动了上苍,还是天堂路上为迎迓恩师在喧哗骚动?王缤先生,这位一手鼓励,一手扶持我不断长进的语文老师、慈爱长者,终究还是去了!
年青时的王缤先生
王缤先生不愧为一位资深教育家,1929年出生于山东淄博,1948年肄业于洗凡中学,1948年10月至1949年12月肄业于华东军政大学与山东省立商业专门学校,1950年始任教于淄博十一中、淄博三中,1980年9月调山东省轻工美校,任学生科科长、文化课教研室主任,合编过《优秀作文选》《艺术学校文言文宣讲》,自编《诗词常识》《画面题句》《尺牍讲义》等教材凡九种,于国家级刊物发表论文《谈爱国主义教育》《广告文学教学》《艺术学校与审美观教育》《艺术学校语文教育初探》等,获淄博市中专语文教学研究会荣誉奖,1987年获山东省第一轻工业厅优秀教师称号。王缤先生还是位演讲家和社会活动家,1961年5月至1997年11月,三十六年间牺牲休息时间在山东各地各阶层各学校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报告和学术讲座五百零九场,其中仅《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纪念》报告会就达三十六场。1990年离休以后,仍发挥余热,在附近厂矿、学校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讲座。
王缤老师(左一)
回忆把我拉回到七十年代,因为划片,我初中毕业后无缘进入淄博一中,而是进入了人们印象中稍逊一筹的淄博三中,没想到王缤先生的语文课却让我如鱼得水,那一手中规中矩的板书,那一口字正腔圆的讲述,特别是先生举手投足、吟咏谈吐之间弥散出的高雅气质和唯美气息,让我被淹没在开门办学、不是挖坑就是种树的高中时代,增添了唯一的一抹亮色,也由此埋下了一颗美学、文学的种子。王缤先生是百年字号泰云照相馆玄氏的女婿,自己不仅会照相,也熟悉暗房技术,高中毕业的时候,王缤先生组织他任课的高五级一班、二班,跑到人民公园的台阶上,用那时候我还一窍不通的照相机为我们照合影。合影结束后我们几个好奇的同学跟着王缤先生回到税务街于家胡同四合院的家,在床上摆弄照相器材,弄洒了硫酸,把王缤先生家的床单弄了好几个窟窿。
三十年以后,我开始大量写作博山素材的文章并陆续出版,已是淄博轻工美校高级讲师且已从职业学院离休的王缤先生发自内心地高兴,而且以八秩之年,为我搜罗写作素材,联络知情线索。我每每有新作完成,也会就教于王缤先生,他对我文章的短处往往视而不见,代之以最充分的鼓励和赏识,给我表达和表现的勇气。有一次,他从经常在一块交流的退休工人们那里得知,博山有位苏其贤,是位传奇人物,奇就奇在给蒋介石剃过头,但是都不知道苏其贤老人住在哪里,是否健在。王缤先生第一时间就给我通报了这一信息,没出当天,我就在朋友孙光辉的帮助下顺利见到了苏其贤老人,还原了坊间对于老人给蒋介石剃头的真实故事。博山一战华工孙干先生的故事,也是王缤先生向我提供的。先生还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过他所见过的日本鬼子,讲述过他亲眼见过、听过的博山谦益祥惨案的幸存者如何遭受几乎致命的贯穿枪伤,如何有一位民间神医奇迹般地治好了那位受害者。类似这样的信息,王缤先生提供过很多。
王缤先生愈年迈,学习和思考的节奏愈加频密,他订有好几种理念前卫的文史月刊,身居陋室,对国内学术、世界潮流一点都不陌生,每有心得,必会把我叫去讨论分享,发现观点新颖、论据翔实的妙文,必定亲自复印送我。即使在近几年严重耳背以致必须经过师母的复述才能交流,王缤先生还是乐此不疲。基于这些阅历,形成了王缤先生客观严谨的治学精神,当他得知地方文史资料中对泰云照相馆的创始年限记录有误的时候,及时向我提供了泰云照相馆创始人玄云三的亲笔著述复印件,还让作为玄家后人的师母在材料上签名以示郑重。
去年八月,我的第五本散文集《连浆》在谁人书社签售,没想到年近九秩的王缤先生竟然在师母和粹侠的搀扶下亲临现场,并做了十几分钟褒奖有加的讲话,历数我在求学时期的事迹,令在场的读者深受感动。妻子说,王先生精神矍铄,但是消瘦了许多,很叫人担心呢!后来我才知道,就是那时,王缤先生已经罹患癌症。
王缤先生去世后,家人们整理遗物发现,我发表的文章都被老师重新配图编辑打印存档
后来,王缤先生腹部不适,入院做了肠息肉切除术,实际上,癌细胞已经由消化道全面扩散,鉴于耄耋之年的缘故,只能保守治疗。出院不久,我去看望先生,他强忍病痛,给我讲述求医祛病的具体过程和哀乐喜怒,然后再一次说到了那个遗憾,就是未能帮我找到更多许翰英的线索和故事。许翰英是建国后补选的“四小名旦”,早年在博山唱红。我走的时候他恋恋不舍,非要赠我一双外甥女从英国带回的一双博柏利奢侈品室内棉靴,说他穿着稍小,我坚辞不受,师母不愿意,说你老师送你你就收着,他见到你高兴!
今年春节,我去给王缤先生拜年,他已经消瘦得非常严重,原来是为了不慢待拜年的来人,执意从医院回家来过除夕的。见了我,先生吃力地与我断断续续地交流,无奈口齿已不再利落清晰,眼神里仍旧表现出强烈表达的愿望。为了先生不至太过疲累,我表示了春节的美好祝愿、向家人道了辛苦以后与先生告辞,先生用力握紧我的双手,久久不愿意松开。
春节以后,我不敢再打听王缤先生的状况,害怕见到先生那双渴望交流、渴望表达、渴望生存的眼睛。上周六,在大街集市上,我见到了过去的同事侯海明,她说王缤老师已经弥留了,希望老人能挺过去!我的心就愈发揪了起来,没想到,先生竟选择了这么一个凄风酷雨的倒春寒之际撒手而去!本文征询粹侠意见的时候,被师母知道,师母听说我在写纪念老师的文章,表示感谢,想起先生在医院弥留之际,虽口齿不清,仍叫人记下一段关于许翰英的小纸条,让粹侠转我。师母记下后他嫌有错别字,嘱咐重新抄了,看到这里,顿时我就泪如雨下!师母记下的纸条上写着:“许翰英,平度人,在王文泗任博山县日伪政府警察局长时为其任文书。1944年在博山泰鹤祥经理邢鸣九的支持下,以票友身份专唱《红娘》一炮打响后,又去济南北洋大戏院唱主角,他唱的红娘一时在全国无人能比。1953年以团长身份率南京市京剧团回到博山演出,轰动一时。1943年原四小名旦毛世来飞机失事身亡,次年北京媒体、京剧界票友投票选举,许翰英荣登新四小名旦榜首。北京戏曲学校校长孙玉敏说,许翰英的水袖无人相比,特别是演《丹青引》,当场写毛笔字,更是冠绝全国。”先生啊!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念念不忘对学生的勉励!
王缤先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嘱咐留给我的纸条
学生无以为报,就让凄风当歌、酷雨为泪,为我挚爱的先生送上一程吧!
天堂没有病痛!
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