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明子仅比王家的亮子早几个时辰出生，所以一辈子在亮子面前就是“明子哥”。

“明子哥，你吃饭了吗？吃了饭咱们去河边抓鱼吧。”

“明子哥，俺从三大娘家打了一把枣，俺尝了，很甜，给你几个吃。”

“明子哥，你下河洗澡被大娘打屁股了吧？俺看看你的屁股，哎呀，还这么红啊。”

“明子哥，别玩纸牌了，老师来了。快啊，再不跑来不及了。”

……

这就是哥俩丰富多彩又充满刺激趣事的童年。

明子捣蛋归捣蛋，但脑袋瓜子聪明，学上得好，一路直到重点大学，顺风顺水。亮子就笨，记不住东西，算不出题，初中毕业就回家跟着爹娘干农活了。看着自己的明子哥出息，亮子高兴。明子上大学的时候，在建筑队放苦力的亮子还特地坐车去看了他一次，送去了自己从队长那里借来的五十块钱。“明子哥，你好好上，将来当大官。”临走的时候亮子拉着明子的手说。

“嗯。”看着一身肮脏的亮子，明子点了点头。

明子大学毕业后回到本地考了公务员，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当上了一局之长。过年回家，碰到了亮子。此时，两人都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亮子激动啊，一把拉住明子的手：“明子哥，你当大官了。俺说吧，你肯定能。”

已经肥头大耳的明子严肃地摆手：“亮子，以后你别叫‘明子哥’了。”

“那，叫啥？”

“叫‘李局长’吧。”

“行，明子哥，你说啥是啥。明子哥，不，李局长。”亮子急忙点头。这是明子哥说的话，自当遵从。

于是，从此“明子哥”消失了，只有“李局长”。亮子牢牢记住了明子哥的嘱咐，啥时候见了面，都喊“李局长”。他觉得这个称呼威风。他经常对工友们说自己有个“局长哥哥”，工友们却不信，都笑话他：“拉倒吧你。”

又是二十年过去了，亮子成了爷爷，成了老人。一辈子放苦力，让他保持了一个好身体。吃饭狼吞虎咽，走路虎虎生风，放个屁也惊天动地。某个冬天，亮子在街头晒太阳的时候，看到几个小娃娃在一起玩，忽然很想自己的明子哥。话说哥俩也好几年没见着了。想想也是怪，原来明子哥过年都会坐着小轿车回村里的。这几年是咋了？亮子坐不住了。

当天下午，亮子骑上自行车，后座上绑了一袋家里种的地瓜，向县城而去。打听着来到明子住的小区，门卫问：“你找谁？”亮子挺起胸脯说：“李局长。”“哪个李局长？”亮子说不上来了。这么多年，他只是知道明子哥当了局长，但到底当的哪个局的局长，还真没问过。最后亮子只好推着自行车出了小区。咋办？只能找个人问问了。

不远处一个老人的背影引起了亮子的注意。这个老人应该是有点脑血栓后遗症，一手拄着拐杖，腿一拖一拖地往前挪。亮子奇怪的是他另一只手里怎么拿着个塑料瓶子。看那样子，这瓶子对他很重要。亮子就盯着他。老人挪到一丛冬青后面，把瓶子放到裤裆前面，随即“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不远处的亮子明白了，不由感叹：“哎，人有了啥也别有病啊，有了病就不是个人了。看看这老头，真可怜。”

明子哥找不到，亮子决定回家再找人问问。正要跨上车座，那老人转回了身，手里拿着倒空了的塑料瓶，瓶子底还有一点黄色的液体。一看到他的脸，亮子楞了：“怎么这么像明子哥？”他急忙把车子停好，走上前去。

可不就是明子哥。

“李局长，李局长。”虽然激动，亮子还是没有忘记当年明子哥的嘱咐。一边叫着，跑上去扶住了他的胳膊。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这一刻，亮子想哭。哥俩多少年没有这么亲热了。

明子抬头看着打小的玩伴，嘴唇哆嗦了几下：“是亮子啊。你咋来了？”他的发音有点不清。

“俺想你，就来了。”看着明子哥的模样，亮子心疼得受不了，眼泪终于流下来了。

“亮子。”明子的眼睛也红了。

“李局长，你这是咋了？”亮子擦了擦眼睛。

“叫明子哥吧。”明子用力攥了攥亮子的手，“叫明子哥。”

亮子很高兴，忙叫：“嗯，明子哥。俺给你带了一袋地瓜，都是家里种的。”他指着自行车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