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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中篇小说:连长老任传奇(下)

摘要 中篇小说:连长老任传奇(下)

十六

回到久别的连队,见到那一排排红砖砌成在营房,刷着草绿色油漆的门窗,听到那一声声嘹亮的军号,还有操场上传来的阵阵口号声、喊杀声,任志强倍感亲切。在他心中,军营就是自己的第二故乡。

任志强归队以后先去团部报到,在团部办公楼下宣传栏的显要位置,张贴着军区《先锋报》记者林雁采写的长篇通讯报道《练为战,战为赢,记新时期习武强军典型某部钢铁五连连长的先进事迹》,文章开头加了一个编者按,编者按写道:

军队建设的指导思想是关于军队建设的指导方针、原则、方向、道路等问题的理性认识,军队建设指导思想正确与否直接关系到军队建设能否健康发展。当前,我国进入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和平时期,人民军队建设指导思想转入到和平建设的轨道。在服从服务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大局的前提下,如何做到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成为新时期每一位军人应当理性思考的课题。

军区某部是一支诞生于抗日战争时期,具有光荣传统的英雄部队,先后参加了百团大战、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十余起大的战役,二营五连参加了大小数千次作战,为共和国的建立先后牺牲了227位烈士,被授予钢铁五连的光荣称号。现任五连连长在南疆保卫战中出生入死,身历大小数十战,用实际行动捍卫了祖国尊严和领土完整。和平时期,他始终坚持科技强军的建军思想和“练为战,战为胜”练兵方针,在集团军对抗演习中,创造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奇迹。

任志强的先进事迹,以上下篇连载的形式连续刊发了两天。上篇主要介绍了他在南疆作战的英勇事迹,下篇主要介绍了他在这次集团军对抗演习中带领小分队穿插奇袭,扭转战局的事迹。任志强看完了编者按,又看了看文章的篇幅,心想,这个林雁还真能写,自己这点事就写了那么多,够难为她的。

任志强先去了团长办公室,向团长报道。团长李松林拍了拍任志强的肩膀,问:“怎么样?恢复好了吗?”

任志强说:“报告团长,完全恢复,随时能够生龙活虎上战场打仗。”

李松林说:“恢复了就好,恢复了就好,不过我告诉你,现在是和平时期,一切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可不能总想着打仗,训练嘛,也要讲究科学,不能蛮干,要严格按照大纲来,绝对不允许有超出训练大纲的行为,更不允许别出心裁搞什么新花样,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安全都是第一位的!和平时期了,安全工作一票否决,我们的战士要是在训练中出个什么岔子,我们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怎么对得起老百姓对部队的信任?你说是吧?”

李团长的一席话,在任志强的满腔热情上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在住院治疗这段时间,他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立足现有条件打赢一场现代化的局部战场?在他看来,人类社会已经进入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而在中国南疆地区长达十年的作战,双方将士却依然靠着血肉之躯冲锋陷阵,基本上沿袭着最原始形式的面对面厮杀,部队教育干部战士要像邱少云黄继光那样不畏艰险不怕牺牲,于是,战场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战士们高喊着“为祖国牺牲”的口号,抱着捆绑在一起的榴弹扑向敌人的坚固工事,但没等喊完口号,就牺牲在了前进的道路上,有时候为了排掉前进道路上的一颗地雷,战士们前仆后继用身体趟雷,诚然,这种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在某些时候是必要的,比如在特殊条件下以牺牲个人生命为代价换取更多战友的生存和更大的胜利是必要的,但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以牺牲生命为代价换取胜利绝对不可取。

想到这里,任志强的心里总会感到一阵阵刺痛。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想,团长的态度未尝不是更高层面的态度,他向团长打了个敬礼,答声“是”,退出了团长办公室。

李松林之所以这么说,自有他的原因。原来,集团军党委在选拔任命团长的时候,通过综合考评,确定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副团长李松林。李松林是老基层,从战士到班长,从班长到排长,一级不拉,一步一个脚印熬出来的,再不提拔,年龄就会过杠,就得以副团职转业到地方工作。另一个是参谋长于勇,于勇比李松林小两岁,上过前线,打过仗,有实战经验。两人都是团党委班子成国,都是副团级,任职都是年满三年,都符合晋升条件,可以说各有各的优势。集团军党委在讨论团长人选的时候,各摆各的道理,产生了较大分歧。最后,老军长的话一锤定音:“我看,李松林同志年龄大,资历老,按照干部服役年限,再不使用就得过杠。于勇同志还年轻,还有机会,可以再等一等,同时,这次没有提拔,不等于以后不提拔,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考验。”

有了军长定调子,团长的人选就这么定了下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任职命令一公布,李松林长吁了一口气,立马就从过去有事没事跑到团长那里去汇报思想汇报工作甚至是汇报生活质量,转变成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架式。前不久集团军举行的“利箭1993”军事演习,是他当上团长以来第一次在重大事件中亮相,虽然全团只是演习中的一部分,但作为团这一级红军的最高指挥官,手中拥有两倍于蓝军的兵力,在他看来,成功拿下于勇率领的蓝军给自己这位新团长祭祭旗,杀一杀于勇的锐气,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的事情。千算万算没有料到,于勇竟然派出一支奇兵,扭转了整个军演的战局。

对于李松林而言,集团军的演习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作为一团之长,率领绝对的优势兵力败给了率领劣势兵力的团参谋长,对于他这个团长而言,不仅仅是在脸面上过不去,就是召开军事主题会议,自己的腰杆都挺不直。而这个导致自己直不起腰杆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爱出风头的任连长。

从李松林团长那里出来,任志强又去政委办公室,敲敲门,没有声音。团政治处干部股徐股长在走廊上看到任志强,赶忙走上前打招呼,询问了任志强的身体状况后说:“宋政委不在家,到军里开会去了。”于是,任志强就去了参谋长于勇的办公室。

对于没能够当上团长,于勇内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但他一想,任职命令集团军党委集体研究决定的,报经军区批准,这就相当于有了定论,结果都已经公布了,再怎么失望都已经没有意义。再者,从战场上下来以后,他对战争和死亡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其空发牢骚还不如认认真真抓好部队训练,扎扎实实干好本职工作,把部队战斗力提升到一个新水平。

“报告!”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进来!”于勇说。

任志强推开门,走到于勇身边,打了个敬礼:“参谋长,我出院了,前来向您报到!”

于勇心里正想着事情,抬起头一看是任志强,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主动伸出手去,紧紧与任志强握在了一起,关切地问:“怎么样?都恢复了吗?”

“参谋长,都恢复了!”任志强轻松地说。

“恢复了就好!你在我们团,可是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你这次回来以后,要好好想想,现在是和平时期了,上面提出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战略指导思想,那么,和平条件下的部队该怎样带?军事训练该怎样抓?怎样才能立足现有条件打赢一场高科技局部战争?咱们现有的训练大纲是公开的,矛知道盾,盾知道矛,打个比如说,通信部队的任务是想方设法保障联络畅通,电子对抗部队的任务是想方设法破坏对方的联络畅通,我军的这两支部队彼此完全熟悉,可如果是遇到敌人呢?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任志强没有想到,于勇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向自己提出这么多问题,可是,于勇提出的这些问题,跟十分钟之前李松林团长对他讲的话,意思完全相反,这使他陷入了迷惘,一时间不知所措。

本来,任志强想把李松林团长对他说的话告诉于勇,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团长和参谋长的意见不一致,其中或许有深层次的原因,自己没搞明白其中的原因,贸然说了出来,很有可能导致团领导之间产生矛盾,自己还是不淌浑水的好。

“好的!”任志强答应着,又给于勇敬了个礼,准备回连队。

“等一下。”于勇喊住任志强,问:“中午留下吧,在机关食堂吃了再回去。”

“不了,我已经打电话跟连里面说了,赶回去吃中午饭,连里面等着我呢。”任志强说。

“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了。有个事情告诉你,你住院期间,团党委会对部分营连干部进行了调整,其中就包括你们五连的指导员陈东,他在正连位置上已经干了六年,一直是兢兢业业,团党委决定把陈东调到政治处任组织股股长,给你派去一个院校生任新指导员,配合你的工作,其他调整人员都已经到位了,因为你住院,考虑到连队的稳定,陈东暂时还在五连主持工作,你到位后,抓紧办好交接,让陈东尽快到位,别让人家政治处有意见。”于勇说。

“参谋长您放心,我一定和新来的指导员好好配合,把连队各个方面的工作抓上去!”任志强说。

团参谋长于勇也曾经上过南疆战场,对任志强的情况有所了解,这次干部调整,他有一个想法,希望能够把任志强调到司令部担任作训股长,即使是暂时当不上股长,也可以先调到作训股当个作训参谋,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但他知道,任志强虽然有实战经验,在两个方面存在短板,一时还不能够把他调进机关。一是过于年轻,二十三岁的时候就担任了连队主官,在一些连队,还有二十九岁的排长呢,在论资排辈比较严重的部队,如果任志强提拔过快,无论是对于整个部队还是对他个人来讲,都不见得是好事。二是任志强学历偏低,他是火线入党提干,没经接受过军队院校的培养,这在我军提倡正规化现代化建设的新的历史时期,也是十分不利的。

十七

任志强回到五连,连队举行了隆重的欢送老指导员和迎接新指导员仪式,炊事班长李大宝把连里面养的大肥猪牵了出来,手里拿着杀猪的刀子,念念有词地说:“肥猪啊肥猪,我平时待你可不薄啊,把你养这么胖这么壮,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杀了你,你到了‘那边’以后可不要怨我,但愿你下辈子千万别再投胎当猪了!”

部队杀猪有部队的讲究,一般情况下,连队只在春节和八一建军节才会杀猪。每到杀猪的时候,各个连队的炊事班都是把嗷嗷乱叫的大肥猪往长条凳上一绑,就等着炊事班长下刀。

在野战部队,炊事班的地位有些尴尬。一个连队的伙食条件好,那是连里的事情,哪一顿饭做不好,就是炊事班的事情。哪个战士训练上不去,有的连长就会说:“训练水平再上不去,你就去炊事班。”很多时候,炊事班成了收拢队的代名词。部队里有一个拿炊事班长开涮的段子,说是有个炮兵部队的炊事班长参加军事演习,戴着绿帽子(陆军部队的作训帽是绿色的),干瞪眼看别人打炮,还得替别人背黑锅,这里的“打炮”是一语双关,另有一层坏坏的味道。

杀猪是炊事班的拿手戏,下第一刀的人选,非炊事班长莫属。下刀讲究的是稳准狠,有些炊事班长,临到杀猪前一个月就整日里磨刀霍霍,将一把杀猪尖刀打磨得蹭光发亮,在门前的大杨树上画个圈,天天“嘿嘿嘿”地朝着圆圈捅刀子,就等着在下刀的那一刻显露本事。杀猪是连队的大事,全连官兵都瞪着眼睛看炊事班长亮绝活,哪个炊事班长要是一刀下去,捅在了大肥猪的颈动脉上,围观人员都会齐声叫好,要是一刀下去捅不准,把个大肥猪折磨得老半天死不了,战士们就会起哄喝倒彩。

当炊事班长李大宝把大肥猪绑在了长条凳上的时候,不仅是五连官兵把杀猪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他连队听说五连要杀猪了,也都过来凑热闹。

五连杀猪,是老指导员陈东的意思。干部调整一结束,沈彪就来到五连任职,考虑到五连的实际情况,政治处特意嘱咐老指导员陈东,做好传帮带工作,暂时先不要到机关来,等到任志强回到连队之后再办理交接。为了让新任指导员沈彪尽快熟悉连队情况,这些日子,陈东也是格外卖力,手把手地传授带兵经验。依着陈东的想法,利用八一建军节这个时机杀头猪,不仅仅是欢迎沈指导员,还是想着慰劳一下任志强,他和任志强搭班子时间不算太长,也就是一年多时间,但任志强对自己非常尊重,凡事都和自己打招呼,大事小事考虑得很周全。在任志强的带领下,五连的军事工作蒸蒸日上,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全团的训练标杆,这使他打心眼里喜欢任志强。

任志强回连队这天,距离八一建军节还有一个星期。往年杀猪,一般都是在过节当天,或者是提前一天的下午,这个时候杀了猪,过节那天可就没得猪头肉吃了。任志强想,既然是陈东作出的决定,而且战士们都已经围在一起看热闹,其他连队也都在盯着这件事,那一定要把这头猪杀好。于是,他和两位指导员一起,加入到围观的人群之中。

见连长回来了,炊事班长李大宝立马来了劲,他知道,等老指导员陈东一调走,任连长可就是连里面响当当的一把手,至于那个新来的指导员沈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院校生、学生官,院校里学到的那一套跟部队实际情况根本就不一样,今后只要讨好了任连长,前途就有指望。他铁了心要在连长面前露一手,将来转个志愿兵什么的,就靠着连长发话了。李大宝朝着两只手的手心各吐一口吐沫,干净麻利地捋起袖子,右手紧握明晃晃的杀猪刀,围着肥猪左转三圈,右转三圏。此时,那头被绑在了长条凳上的大肥猪,已然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嗷嗷嗷嗷地乱叫着,拼着命地想要挣脱绑绳。只见身披围裙的李大宝马步一蹲,拉开了架式,“嘿”的一声高喊,手里的刀已经捅了出去,手起刀落,人们没见到那一道血光,却见到李大宝趴在了地上,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掉落在地上。

原来,大肥猪见李大宝一刀捅将过来,愈加拼命挣扎,原本是立在地上的长条凳被大肥猪带着一起倒了下来,李大宝这一刀就捅了个空,偏偏又被长条凳拌了一跤,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

“轰!”看热闹的人群发出阵阵哄笑。把个李大宝臊得趴在地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爬起来吧,他还真没脸面对芸芸众生,不爬起来吧,又总不能老是这么趴着吧?趴在地上更丢人。这个时候,一双手伸了过来,把李大宝拽了起来。李大宝一看,正是新指导员沈彪。沈彪拍了拍李大宝身上的土说:“来,大家把凳子扶起来,李班长这回可真的要给大家亮亮绝活了。”说着,就动手抬长条凳,任志强也加入进来,其他战士们一看,连长指导员都下了场子,纷纷过来帮忙。长条凳上绑着一头两三百斤的大肥猪,要想扶起来不太容易,不过,连队里最不缺少的就是人手,大家七手八脚,就把长条凳重新扶了起来。

沈彪从地上捡杀猪刀,重新递给了李大宝,李大宝感激地接在手上,这回没再拉任何架式,朝着那头嗷嗷乱叫的大肥猪径直就是一刀,这一刀下去正中肥猪的颈动脉,鲜血立马就喷溅出来,炊事班其他战士赶忙把大铝盆摆放在大肥猪的脖颈下面接猪血,大肥猪挣扎了一会,当血流得差不多的时候,再也没有了挣扎的气力。

这天傍晚,五连的晚餐格外丰富,老指导员陈风发表了离职演讲,他是真舍不得离开连队,离开他这些年来朝夕相处的战友,讲到声情并茂之处,忍不住流下许多眼泪。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部队就是这个样子,为了保持年轻化和战斗力,在任职年限或是年龄上到了点,该走就得走,要么提拔,要么转业。

陈东讲完,是任志强讲。任志强讲,老指导员陈东对五连建设所作出的贡献,将被永远铭刻在连队的历史上,永不磨灭。随后又讲,欢迎新指导员的到来,新来的指导员沈彪是军队院校的本科毕业生,有思想,有理论,有水平,有觉悟,希望全连指战员一如继往,要像尊重陈东那样,尊重沈指导员的工作。

任志强讲完,沈彪又讲,讲信心,表决心,表示要与全连干部战士一道,把五连的工作抓上去,决不辜负团首长的信任,不辜负全连干部战士的期待。

欢送欢迎会过后的第二天一早,陈东就打起背包,去团政治处报道。

十八

转眼到了八一建军节。这天,其他连队都在忙着杀猪,五连这天的主题是干部下到炊事班帮厨,包水饺。

上午十点多钟,连部的文书小王在炊事班门口喊了一声“报告”。进炊事班是不喊报告的,但因为这天连长和指导员都在炊事班帮厨,小王就喊了声“报告”。任志强问:“什么事?”

小王说:“报告连长指导员,连里来了一位女中尉,说是来看望连长的。”

“女军官?”任志强感觉莫名其妙,自己哪认识什么女军官呀?正迟疑着,只见钟华手里提着一网兜苹果,大大方方在走了进来。

见是钟华,任志强赶忙伸出手去,等钟华伸出手来,任志强又缩了回来,搓着双手说:“今天过八一,连里包水饺,你看我这满手都是面,真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啊,今天过八一,也是我的节日,我来凑个热闹,在五连吃顿水饺行吗?”钟华说。

“行行行行,很行,很行。”在这种场面上相见,任志强有些局促,转过脸来向沈彪作介绍,“指导员,这位是一九一医院外一科的钟华护士,上过前线,我昏迷的时候给我输了600毫升血,我的救命恩人。”

向沈彪介绍完,又向钟华介绍:“这是连指导员沈彪,军事学院科班出身,这位是副连长杨长龙,这位是炊事班长李大宝,是个第四个年头的老兵……”

任志强向钟华一一作了介绍,钟华主动伸出手,跟沈指导员他们握手。沈彪说:“钟护士,你看我这满手上都是面。”钟华却说:“我正愁着没地方过节呢,我跟你们一起包饺子。”说着,大大方方跟每一位干部战士握手。

“欢迎欢迎!”沈彪琢磨,一位女军官主动提着水果来到野战部队的连里,指名道姓来看望连长,那一定是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就格外留意观察钟华进屋以后的种种表现,看到钟华反客为主的态度,心里就有了底,于是,沈彪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今天是八一建军节,我们五连迎来了最尊贵的客人,她是我们连长的救命恩人,也是咱们任连长未来的夫人,我们五连的嫂子,大家欢迎嫂子下厨,亲自给咱们包水饺。”话罢,就带着头鼓掌欢迎。

任志强趁着钟华跟大家握手的时候倒了一杯水,一口水刚喝到喉咙口还没咽下去,听得沈指导员这一番话,立马把一口水喷了出去,直喷了沈指导员一脸。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沈彪,沈彪抹了一把脸,委屈地看着任志强,见到任志强吓人的模样,只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又偷眼去看钟华,却见钟华若无其事地把脸扭向一边,走到洗水盆那里去洗手,心里就有了谱,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于是,沈彪继续说:“老连长,喝水慢点,可别噎着。”

一场尴尬就这么过去了。沈彪不停地向钟华询问任志强在战场上的表现,钟华也不隐瞒,沈彪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任志强几次想阻止,但沈彪和钟华两个人一问一答,似唠家常,战士们也围在一起听得着了迷,任志强就不再说什么。其实,回忆着战场上的情景,想着任志强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钟华心头也是一阵火热,她认定,任志强就是她心中的英雄。

第一锅饺子煮了出来,任志强和沈彪每人用筷子夹起一个,先尝尝味道。这个时候,连里的文书小王匆匆跑进来汇报:“报告连长指导员,又来了一位连长嫂子,也是个女中尉。”

刚出锅的饺子太热,任志强咬了一口,没能够咽下去,正在呼呼地往外吐着气,听文书这么一说,一口饺子喷了出去,刚好喷在沈彪脸上。沈彪抹了一把脸,没好气地说:“就算你是老连长,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乖乖!任志强心想暗暗叫苦,这回又是谁?顾不上搭理沈彪,就往外跑,刚到炊事班门口,就见军区《先锋报》记者林雁手里提着一网兜苹果,迈步走了进来。

十九

两位“连长嫂子”一起在五连帮厨,又是和面,又是包水饺,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全连,这下可好,那些过去干起活来笨手笨脚,发誓打死也不进炊事班帮厨的士兵,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积极主动地跑到炊事班来帮厨,小小的炊事班呼拉拉一下子挤进来七八十个男兵,一个连的兵力来了一大半,把两位女中尉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几个战士手里面拿着饺子皮,老半天没包出一个饺子,两只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一边看,一边小声地议论着,有的说,这个长得好漂亮一点,有的说,那个气质更好一些,有的说,这个长得丰满,有的说,那个长得匀称,七嘴八舌。这是一支诞生于抗日战争时期的光荣部队,炊事班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历史上就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炊事班里热闹,但任志强的感觉却是如芒在背,包着水饺的空当儿,一个个斗大的汗珠子止不住往下掉。他心里这个气啊,这帮兔崽子,哪儿是来帮厨的,分明就是来捣乱的。任志强想把战士们撵走,可战士们正和两位女中尉聊得起劲,他不好意思开口,就轻轻捅了捅一旁的沈彪,那个意思是,你这个当指导员的,赶紧说句话把战士们赶走,给我解个围呀。

工作上,沈彪对任志强是绝对配合,但在今天这个事情上,沈彪心里的气也不打一处来,你瞧瞧,刚刚来了两个女中尉,就被任志强喷了两回,没准过一会再来个女少校、女中校什么的,任志强还不得吐出象牙来?沈彪琢磨着,我得离连长远点儿。这么想着,任志强捅他一下,他就往旁边退一下,任志强再捅他一下,他又退一下,当任志强捅到他第五回的时候,沈彪笑嘻嘻地说:“任连长,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老捅我干什么?”

沈彪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任志强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尴尬,他狠狠地瞪了沈彪一眼,说:“我哪儿捅你了,我这是告诉你,今天中午可不能光吃水饺,总得炒两个菜吧?”

沈彪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一脸坏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是啊,两位女神光临五连,我们五连全体官兵不胜荣幸,既来之,则安之,我建议每一位女神每人炒一个拿手菜,让五连战士们一起享享口福,好不好?”

“好!”沈彪出的主意,引起了全连战士的共鸣,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着,都想看看两位连长嫂子到底哪一位的手艺更好。

要说钟华和林雁这二位,炒个小锅菜什么的还能凑和,炒大锅菜对她们来说,还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其实,沈彪这么做也不是故意给她们难堪,而是想着通过这种方式,对两位女干部作一下比较。

钟华经历过战争,吃过苦,受过罪,对生活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理解,以她的理解,任志强家庭出身贫寒,又经过战争的磨练,养成了坚忍的性格,同时,自己在不经意间,和这个原本陌生的男人有了血脉相连的关系,这一切似乎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当任志强第二次在一九一医院住院的时候,她发现任志强在自己心里,已经占据了一席不可替代的位置。8月1日这天正赶上休班,她就决定以过八一节为借口来看望任志强,向任志强透露那么一层意思,所以当沈彪把她称为“连长嫂子”的时候,就故意装作没听见。只是令她万万意想不到的是,军区《先锋报》的林雁记者也来到五连,林雁的出现,使整个局面立即陷入微妙和尴尬。但既然来了,走是不可能走的,沈指导员提议让她和林雁每人炒一个菜,她就痛痛快快地答应说:“好吧,我看见仓库里面有黄瓜,我就做个黄瓜炒肉吧。”

“好,就黄瓜炒肉。”沈彪说,“炊事班,给钟嫂——钟护士备菜!”

林雁是一九一医院外一科主任林国英的掌上明珠,自小没吃过多少苦,但是,她出身于军人世家,身上流淌着红色基因,从小就崇尚英雄,她心目当中的白马王子,一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父亲林国英上前线的时候,她正在读高中三年级,父亲写给母亲的家信,常常会讲述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母亲每一次看完信之后,都会把信交给林雁,让林雁感受一下父亲的处境。有一次,父亲在来信中提到了一个从革命老区参军入伍的战士,这个战士是从其他军区借调过来的,本来是上不了战场的,但他坚持要求上前线,虽然是个新兵,但军事素质十分过硬,在战场上多次出色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在一次执行抵近侦察的任务中受重伤,抢救了四天四夜。父亲在信中特别嘱咐说:“小雁,他的年龄与你相仿,你们是同龄人,想一想那么多为了保卫祖国负伤甚至牺牲的革命烈士,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学习,报效国家?”

虽然后来在搬家的过程中信件遗失了,这封信在林雁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高中毕业,她直接报考了军校,并以优异成绩被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录取,四年后军校毕业,成为《先锋报》的一名记者。有一次,他听父亲说,军区所属某集团军要组织“利箭1993”军事演习,就主动要求到一线去采访。起初,她并不知道父亲当年在信中写道的那个战士就在该集团军,集团军同意她前来采访,出于安全原因,指定她的活动范围是在集团军的演习总调度室。

林雁原本以为,军事演习一定非常有趣,有很多可以采写的题目,能够抓到很多活鱼(鲜活题材),但是当演习真正拉开帷幕,看到红蓝两军的形势呈一边倒的态势,她又觉得十分无趣,只是象征性地采访了集团军一号首长、三号首长和四号首长,以及红蓝双方参战部队的总指挥,尽管两位总指挥都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做到“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场演习是以胜负为结果,只能有一个胜利者。当红军总指挥在集团军下发的每日战报上,看到蓝军总指挥“用我必胜”的决心时,忍不住讥笑说:“吹吧,使劲吹吧,反正这个年月吹牛皮又不上税。”

对于这次演习,红蓝双方的装备配置基本一样,又都在同一个集团军,同一兵种的训练大纲又都是完全一样,谁半斤,谁八两,彼此间没什么隐瞒。林雁和绝大多数参演军人一样,认为这场演习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直到某一天的清晨,集团军总调度室突然发现战场形势发生了惊天逆转,调查其中的原因,才知道是蓝军的一支小分队实施突袭,使红军成了瞎子聋子。

此时,林雁尚不知道这个带领小分队实施突袭的人就是任志强。直到有一天,父亲和她母亲聊天时说:“我记得在前线的时候,给你写信提到过一位战士,抢救了四天四夜才活过来,我今天又遇上他了,他在这次演习中率领一支小分队对红军实施突袭,扭转了整个局面,自己因为伤口复发住进了我们科。”

林雁正在看书,父亲的话一下子勾起了她许许多多的回忆,对啊,当年父亲在信中提到过一位士兵,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名战士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受伤抢救了四天四夜,现在该是一位残废军人吧?这么想着,林雁禁不住对这个人产生了神秘感,就想着要采访一下这个神秘人物。于是赶紧凑过去,给父亲削好一个苹果,讨好地问:“爸,你说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已经是上尉连长了。”林国英说。

“哦,这么快啊,我可是大学本科毕业,也才是个中尉副连职。”林雁说。

“你和人家能比吗?人家晋升连长,是冒着生命危险从战场一刀一枪上打出来的,命都差点没了。你才受了多少苦?该知足了!”林国英说。

“我哪儿不知足了,只是说说罢了。”林雁心想,要尽快向《先锋报》总编辑汇报这一情况,对这位上尉连长进行专访。就这么着,林雁见到了任志强,采访过程中,任志强那坚忍的品质,乐观的性格,坦荡的胸怀,使她看到了一位共和国年轻军人平凡而又伟大的形象,在她心中,不禁对任志强产生了好感,这天过八一,军区机关放了假,她就跟母亲说:“妈,今天是八一建军节,我要到基层连队去采访,吃饭的时候就不用等我了。”

     林雁来到了五连,令她万万意想不到的是,一九一医院外一科护士钟华也来到五连,林雁想,钟华肯定是来和她抢任连长的,不行,今天绝对不能够示弱。

听说钟华要做一道黄瓜炒肉,林雁说:“那我就做西红柿炒鸡蛋!”

“好,就西红柿炒鸡蛋。”沈彪说,“炊事班,给林记者备菜!”

在炊事班的鼎力帮助下,两位女军官终于各自制作出有生以来的第一道大锅菜。

开饭的号声响了起来,五连官兵在食堂门前整队集合。按照沈指导员的命令,副连长杨长龙组织各排唱军歌,哪个排的歌声响亮,哪个排先进饭堂。其实,唱歌比赛是唱给两位女中尉听的,目的是为了让她们感受一下五连官兵的士气。有两位女中尉当听众,三个排一个比一个吼得响,三个排都唱完了,谁也评不出个一二三来。最后没办法,还是宣布按照一二三排的顺序依次进入饭堂,直搞得三排战士个个满腹牢骚。

开饭了,沈彪代表全连致欢迎辞。他先是介绍钟华,说她是一位从战场上走出来的巾帼英雄,连长的救命恩人。介绍完毕,全连官兵开始“哗哗哗”一齐拍巴掌。

接着又介绍林雁,说她是政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军区《先锋报》的笔杆子,咱们连长的英雄事迹就是林记者的大手笔。介绍完毕,全连官兵又是一阵“哗哗哗”的掌声。

沈彪伸手示意掌声暂停,接着又说:“今天中午吃饺子,两位女神亲自下厨,每人给大家炒了一道菜,大家一定要吃得干干净净,绝不能够辜负女神的辛苦劳动。”说完,全连官兵又是一阵“哗哗哗”的掌声。

“开饭!”随着副连长杨长龙一声令下,战士们开始狼吞虎咽。战士们的感情是朴素的,喜欢钟华的,就抢着吃黄瓜炒肉,就是为了证明钟华会做饭,将来一定会照顾好任连长。喜欢林雁的,就争着吃西红柿炒鸡蛋,也是揣着同样的心情。

任志强坐在钟华和林雁中间,一边一位美女相伴,这顿饭,两位美女也在暗地里较着劲,钟华给任志强一边夹菜一边说:“这道菜是我炒的,尝尝味道怎么样?”林雁也给任志强夹菜,边夹菜边说:“尝尝我炒的。”两双筷子都往任志强的碗里夹菜,结果就碰到了一起,碰到一起还不算完,俩人谁也不服输,谁也不让步,仍然是一个劲儿给任志强夹菜,任志强的碗里,半碗水饺,半碗炒菜,分不出黄瓜、西红柿、肉和鸡蛋是谁炒的谁。

沈彪坐在任志强对面,看着眼前的情景,再看看任志强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几次想要笑出来,都被他咬着牙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回,当他看到任志强双手捧着饭碗,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碗饭,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张开嘴,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天昏地暗,涕泪横流。

二十

在自己的主场,任志强吃了一顿鸿门宴,一顿饭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云诡波谲,虽在众人面前表露的是笑脸,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

沈指导员吃得是作壁上观,眉开眼笑。

钟华借此拉近了于任志强的距离,看得出,任志强对她并不反感,可以说,从内心深处对于她是接受的,但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强烈的第六感觉,那就是任志强心里还装着一个女孩,而且,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女孩在任志强心里,依然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或许,就是任志强所说的“我的女孩”吧。可她是谁呢,是任连长的小妹妹?女朋友?还是未婚妻?前一次曾经向任连长问起过“我的女孩”,可他含含糊糊,没有说明白这个人到底是谁,既给自己留下了希望,又在自己心里留下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想要问个明白,但在这个时候,自己和任志强的关系,除了用“战友”这个大众化的词语来形容,其他的词语都说不过去。毕竟,“我的女孩”是比较私密的称呼,以战友的身份询问“我的女孩”是谁,名不正且言不顺。

钟华心里猜不透,索性不去猜。她相信自己和任志强是有缘分的,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再怎样强求也不是自己的。

对于心高气傲的林雁而言,这顿饭吃得颇不顺心。本想着利用八一节去向任志强表明心迹,让任志强给个态度,原以为,以自己的家庭背景和自己这般出众的条件,拿下这个在部队里没根没底没有依靠的任连长,根本就是手到擒来分分钟搞掂的事情,不料这个从土坷垃堆里走出来的小连长,竟然成了抢手的香饽饽。搁在平常,林雁或许就把任志强放下了,反正任志强的综合条件也不怎么样,但她绝不是一个轻易低头服输的人,自己是军区大机关的干部,绝不会败给一个野战医院的小护士。

午饭过后,沈指导员邀请两位女中尉到连里参加主题教育活动,主题教育是全连官兵围绕“新的历史时期为谁当兵”这个主题展开的。林雁抢先发言,她是军区《先锋报》记者,经常会接触到这方面的文件材料和领导讲话,再加上自己又是政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理论水平自然不弱,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大道理,与会官兵一边听,一边记,一边不注点头。

林雁讲完,还不忘记谦虚地说:“我理论水平有限,不过,由于我是在大军区工作,经常会接触到军区首长并聆听首长讲话,平时也比较注重学习,刚才谈到的,都是我个人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算作是抛砖引玉吧,讲的不对,请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林雁讲完以后,与会人员报以热烈掌声。作为连队的指导员,沈彪的主要工作就是抓好思想教育。沈彪说:“刚才,林记者结合‘为谁当兵’这个主题,首先是放眼世界格局和我们周边的局势,解释了为什么要从过去的大打、早打,打核战争,转变为现在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立足于打赢一场高科技条件下的局部战争。其次,阐述了新的历史时期,为谁当兵的思想。是啊,现在是和平时期,有人说,仗打完了,该刀枪入库,刀放南山,好好享受享受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正像林记者刚才讲到的,前誓不忘,后誓之师,看一看中国历史,宋代不可谓不繁荣,生产力不可谓不先进,四大发明之中的活字印刷术就诞生在宋朝,还有,宋代科学家沈括精确测量了子午线,发现了地磁偏角的存在,比欧洲早了四百年。生产力发达,国力昌盛富强,处处莺歌燕舞,歌舞升平,但在军事上呢?武备长期荒废,人人醉生梦死,最后怎么样?崖山一战,亡军,亡民,亡国。林记者的讲话站位高,定位准,使大家进一步端正了当兵报国的态度,树立了新的历史条件下练兵强军的信心和决心,高屋建瓴,切合实际,深入浅出,给我们上了一堂精彩的主题课,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感谢!”

沈彪说完,与会人员再次鼓掌。掌声中,林雁站起身来,向大家鞠躬表示感谢。掌声平息下来,沈彪说:“钟护士,你是上过前线的老兵了,对战争肯定有不同体会,现在,上面确定了和平时期、经济建设的主格调,请结合你的工作实际,给我们讲讲,大家鼓掌!”

于是,会议室里又响起一片掌声。

钟华说:“我是野战医院的一名护士,我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伤员,照顾病号,给伤员和病友打针、换药,这些工作很普通,也很平凡,甚至可以说是琐碎,很多人说我们的工作太脏太累,但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平凡而伟大。”

“说到和平时期为谁当兵的问题,我讲不出太多的理论,不过,我可以用我的亲身经历,讲几件事情。”钟华的讲述,从发生在南疆的一场战斗开始。

一天傍晚,在一次激烈的战斗过后,野战医院接到了到战场上抢救伤员的命令。

外科主任林国英:“同志们,刚刚接到军指命令,要求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战场,抢救伤员,接回烈士们的遗体。通往战场的6号公路,处于敌人的炮土封锁之中,我们在援救过程中,随时有遭遇敌人炮火袭击的危险,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执行任务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牺牲,因此,我要求,每一位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坚决完成任务!”

林国英要求,野战医院的全体男同志都要随车前往战场,女同志都在医院做好接受伤员的准备工作。钟华主动站了出来,坚决要求随部队上第一线,她对林国英说:“林主任,我要求上前线抢救伤员!”

林国英看了看有些瘦弱的钟华,对她说:“通过前线的6号公路,已经被敌人封锁了,危险性太大,你留在医院做好接收伤员的工作,一样发挥作用。”

钟华说:“林主任,我是一名护士,是科里的业务骨干,我还是一名共青团员,抢救伤员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我们的战友,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请求林主任允许我上前线。”

林国英说:“好,时间紧迫,你抓紧准备,带好抢救器械,5分钟后出发!”

三辆解放牌CA-10B卡车一辆接着一辆,驶出了战地医院,沿着6号公路向南行进。6号公路原本是一条交通主干道,一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经过两军炮火轮番轰炸之后,变得坑坑洼洼,一片瓦砾,驾驶员不得不尽可能地寻找相对平缓的地段,小心翼翼地前进。钟华坐在三号车的驾驶室里,怀里紧抱着抢救器材,随着汽车的颠跛而起伏。

道路越来越难以通行,两边出现了越来越多被击毁、被遗弃的各式车辆、武器装备以及运送弹药的骡马尸体,许多地方余烟未烬,一些骡马尸体被炮火烧焦,散发出阵阵恶臭。

一声尖锐的啸叫声刺破了傍晚的宁静,由远及近破空传来,随即转化成为剧烈的爆炸声,在6号公路旁边的山体上形成一个爆炸点。伴随着爆炸,已经被炸得焦黑一片的山体,“哗哗哗”地落下一大片砂石流,沿着山体滚落,砸在了第一辆解放牌卡车的车尾处,将后厢体掀掉了一角,这辆解放牌卡车没有停,加速冲了过去。

砂石流的坠落仍在持续,一块大石砸中了紧跟其后的第二辆解放牌汽车,正砸在驾驶室的位置,司机一脚刹车,汽车停在了6号公路中间。钟华所乘坐的三号车也急忙刹车,车上的人员纷纷跳下车去,查看前面这辆卡车发生的情况,只见坐在驾驶室内的司机和随行医务人员,满脸都是鲜血,气息奄奄。

“救人,快,救人!”钟华指挥车上的随行人员立即展开抢救,后车人员将前车上的伤员搬到了三号车上。但是,二号车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将他们困在了原地。

这辆车的带车干部,是桂林陆军学院毕业的一名副连长,凭经验判断,敌军刚刚发射的这枚炮弹是校准射击,很快,将会有第二枚炮弹袭来,两次校准射击之后,就将是大规模的炮袭。副连长说:“敌人马上就会进行不间断炮击,快,把这辆车推下去!”

在他的带领下,大家一起把被砸毁的解放牌卡车推下了山涧,众人站在公路边探头向下望去,只见这辆刚刚被推下去的卡车,在山涧里翻滚着,撞击到一块巨石之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快走!”副连长一声令下,所有人员登上三号卡车,缓缓驶过被砂石流卡住的瓶颈地段。车辆通过后不到半分钟的光景,又一声尖锐的啸叫划破苍穹,准确命中6号公路,在距离卡车不足二十米远的地方爆炸,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导致卡车尾向一侧发生偏移,致使卡车差点撞上路边的峭壁。

好险啊!每个人脸色都是严峻的,人们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正像副连长所预料的那样,经过两次校准射击之后,敌人的炮火很快就如冰雹般砸向6号公路,卡车犹如一片小舟,在汪洋大海中随波逐浪,好不容易冲过了被敌人炮火封锁的地段,进入敌人炮火的盲区,卡车才停下来。副连长通过步谈机与前车取得联系,前车已经到达救援区域。

钟华所乘坐的三号车继续前行,道路两边,渐次出现了我军战士的遗体,他们有的是仰面躺在公路两边,有的是俯身趴在地上,保持着牺牲时的姿势。路面上淌满了血,由于牺牲时间过长,加上天气炎热,血的颜色已经从鲜红变成黑色。从几位牺牲战士的遗体看,他们是遭到了敌军的突然袭击,以致在他们牺牲时,冲锋枪还背在身上。

林国英所带领的一号车,停靠在路边一处隐蔽的地方。三号车靠在近处停下,早先到达战场的救援人员,有的在抢救伤员,有的在搬运烈士遗体。

二十一

这次去参加抢救的,都是野战医院的后方人员,奔赴战场以来,一直都是在后方收治伤员。虽然,野战医院里几乎每天都会遇上死亡的事情发生,按照规定,他们要给每一位死者穿上崭新的军装,整理好遗体遗容,通过做这些事情,他们对战争的残酷性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没有预料到,会是眼前这个样子,本来是要去救人,结果还没到真正的战场上,反倒成了被救的人,这使每一位抢救人员的心理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战场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带。战斗发生时,我军准备实施拔点作战的一个连队在经过这一地带时遭遇敌军伏击,连指挥员仓促组织应战,由于战斗发生突然,既摸不清敌军的兵力部署,也搞不清敌军的火力配置,连长下令寻找隐蔽位置还击,但敌人的子弹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我军战士无论躲到哪里,子弹就打到哪里,导致我军受到很大伤亡。

这一地带属于我军控制范围,原先并无敌军活动,后经调查得知,敌军一支小分队化妆成我军官兵,越过双方实际控制线渗透到我方,试图找到我军师团一级指挥所或雷达基地进行破坏,结果与我军这支执行拔点作战的部队不期而遇。由于敌人身着我军制服,指挥官虽然操着并不标准的中国话,但我参战部队的官兵来自五湖四海,各地方言都有,因此,敌人在主动报出了友邻部队的番号之后,并未引起连指挥员的警戒。

交谈过程中,敌军指挥官还煞有介事地向我军这支连队的主官介绍“敌人”情况,并十分关心地说:“听说敌人派出小分队对我军进行浸透,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啊!”敌人的举动麻痹了连队主官的判断力,对敌人的渗透小分队感谢再三,没想到,在两军队尾与队尾交错的一刹那,敌军就从背后向我军这支连队开了枪。

直到此时,我军的连指挥员还搞不清楚是谁在向自己开枪,以为敌人埋伏在公路两旁的山坳里,就指挥战士迅速隐蔽,采取卧倒姿势向着两边的山坡胡乱开枪,但我军的战士躲藏到哪里,敌人的子弹就压制到哪里,致使我军官兵根本就抬不起头来。混乱中,一名排长发现射击来自身着我军军装的这支小分队,贴着6号公路一侧匍匐前进,悄无声息迂回到敌军后方,出奇不意地控制住了敌指挥官,随即大喊:“博物克依雷,诺松空叶!(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敌军指挥官刚要反抗,就被这名排长用冲锋枪打爆了头,敌军其他士兵正杀得起劲,看到指挥官被我军干掉,一时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我军两面夹击,将敌人这支小分队消灭殆尽,还抓获了一名俘虏。这一仗,我军牺牲了二十多名战士,还有十几人受伤。后经审讯俘虏,才搞清楚原来是遭遇了敌军小分队。

“救援队在搬运烈士遗体的时候,有个战士的肚子被打断了,只靠一点点皮肉连在一起,两头一抬,整个身子就断了,我们只好一人抱起他的一半身边,把他堆放在车上。”钟华说,他们把烈士的遗体搬运到车上,让这些遗体平躺在车厢里,一个挨着一个,这些牺牲的战士,有的头部被打烂一半,已经分不清原来的模样,有的缺了四肢,很少有完整的,救援人员都靠在卡车后车厢的周围,默默地守护着这些牺牲的战友,在返回医院途中,鲜血顺着车厢的缝隙洒了一路。

“回到医院,已经是深夜十一时了,有一位战士在牺牲时对我说,‘姐,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不怕死,可是,我长到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妈妈亲过我,我还没在碰过女人呢,您能亲亲我吗?’我毫不犹豫地亲了他的脸庞,这位战士带着微笑离开了人世。”

“还有一位受了重伤的小战士,他流了许多血,在给他做手术的时候,他哭着对我说,‘姐姐,我才17岁,我不想死。’我安慰他说,‘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够把你救活。’其实,这个小战士伤得很重,再加上失血过多,再加上战地医院的医疗条件有限,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我只能这样安慰他。这个战士临死前对我说,‘姐姐,给我唱首歌吧,我好想睡觉。’”于是,钟华就揽着这个小战士,给他唱了一首歌:

林中有两条小路都望不到头

我来到岔路口,伫立了好久

一个人没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

我选择了这一条,却说不出理由

    ……

在钟华的歌声中,小战士安详地躺在她的臂弯里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在给这个小战士整理遗物的时候,部队找到了一封写,这封信是写给妈妈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妈妈,亲爱的妈妈,当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牺牲在战场上。妈妈,假如,我真的牺牲了,请您不要为我哭泣,您应该为我感到骄傲,因为,您的儿子是为了保卫祖国边疆而壮烈牺牲,是为人民利益而牺牲……”

讲到这里,原本宁静的会议室里,开始出现了抽泣的声音。刚一开始,抽泣的声音是一个战士发出的,再后来,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多,战士们哭成了一大片,有的战士甚至忍不住放声大哭,钟华不得不停顿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平静下来,钟华继续说:“五连的战友们,说到‘为谁当兵’这个话题,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也会有不同的答案,我想,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是为了参军报国,也有人是把当兵当作人生的跳板,当上三年兵以后回家安排工作,无论是什么原因来到部队,正是因为有了我们站岗扛枪,才会有人民的安宁,国家的富强!我的话讲完了,谢谢战友们!”

钟华的声音刚刚落下,五连的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任志强和沈彪带头站了起来,全连战士都站了起来,对钟华报以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只有林雁仍然坐在原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在这一瞬间,她突然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自己仿佛被钟华所讲的每一句话打在脸上,在钟华面前,自己显得是那样浅薄,自己所有的骄傲,都在这个竞争对手面前荡然无存。

掌声平息之后,沈彪在总结时说:“刚才,钟华同志为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主题教育课,作为连队主抓思想政治工作的指导员,我感受非常深刻。正像钟护士刚才说到的,‘为谁当兵’,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答案也不尽相同,有的战士是为了保家卫国参军入伍,是为国家当兵,也有的战士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参军入伍,是为了自己当兵。听了钟华同志的讲课之后,我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一旦祖国需要我们,我相信,我们每一位战士都会义不容辞的奔赴前线,为人民而战,为祖国而战,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林雁同志、钟华同志的精彩讲课!”

在连长指导员的陪同下,林雁和钟华走出会议室,来到连部。文书给她们泡好了茶叶,沈指导员说:“作为指导员,我在五连给战士们上思想教育课,战士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专心听讲,真是辛苦两位同志了,我看,我们要聘请两位担任我们五连的特聘辅导员,你们要经常来给战士们上课,任连长,你看这事行不行?”说完,沈彪把目光看向任志强,那意思,是在征求任志强的意见。

钟华在给战士们讲课的过程中,讲到了发生在战场上的许多事故,勾引起任志强的许多回忆。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手术过程中,脑海里一片混沌,一忽儿是母亲在油灯下为他缝补衣服,一忽儿是黄莺那俏丽的身影出现在校园里,一忽儿,母亲不见了,黄莺不见了,他伸出手去,拼命地想要抱住母亲,想要抓住黄莺,可什么都没有,眼前漆黑漆黑的一片……等他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任连长,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是不是可行?”沈彪提高了声音,问道。

“行,行,很好,很好!”任志强赶忙说。

“那好,我看就这么定了,从今天起,你们两位就是我们五连的特聘辅导员,欢迎你们常来连队,给战士们授课。当然,我们五连也绝不是白请两位老师上课,我们一定会有所回报,至于回报什么,我要跟连长商量商量。两位女士,怎么样?”沈彪说。

钟华和林雁都希望找借口与任志强经常见面,以便进一步与他加深了解。但刚才的讲课,虽然连队没有给打分,但从战士们的掌声来比较,林雁明显是输给了钟华。林雁正不知道该如何表态,钟华说:“好啊,只要战士们愿意,我们会经常来连队,其实我觉得,和战士们在一起,能够进一步加深我对基层连队的认识,加深对战士们的了解,于我而言,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你呢,林记者?”

林雁赶忙说:“好啊,好啊,我也会经常到五连来,体验生活,争取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二十二

瑞典,斯德哥尔摩。

大学毕业,黄莺参加托福考试并取得了全省第一名的成绩,之后,相继收到了瑞典皇家理工学院、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学院、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等多所国际知名高校的Offer,综合考虑之后,黄莺选择了瑞典皇家理工学院。

    成立于1827年的瑞典皇家理工学院是世界级顶尖理工大学,历史悠久、国际化程度极高,在欧洲乃至世界都享有极高声誉。黄莺从应用物理专业毕业后,经导师推荐,选择了攻读瑞典皇家理工学院分子科学与工程专业硕士学位。

黄莺选择去瑞典,除了导师推荐之外,还有其他原因。斯德哥尔摩是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故乡。毕业前,黄莺留心收集了许多国外知名高校的资料,在一本杂志上看到,每年12月10日诺贝尔逝世纪念日这一天,斯德哥尔摩市会在音乐厅举行一场隆重的颁奖仪式,由瑞典国王亲自给诺贝尔奖获得者授奖。黄莺喜欢这样的学术氛围,能够去诺贝尔的家乡求学,成为她心中的梦想。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自1809年以来,瑞典这个国家一直没有卷入各种战争,两次世界大战中,瑞典都宣布为中立国,居民照常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斯德哥尔摩因此被人们称为“和平的城市”。

黄莺从内心深处是憎恨战争的,因为,是战争夺去了她心目当中男子汉的生命。她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永远远离战争,安安心心一扪心思地做学问。前不久,黄莺的父母赶到省城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带来了任志强在前线作战牺牲的消息。为了证明这一消息属实,她的父亲,那位县公安局副局长,特意给黄莺看了公司局户籍科开具的证明,证明上写道,此人已于某年某月某日将户口注销。

毕业典礼之后,黄莺随着父母回到家里,整整一个晚上,她就静静地端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满脑子里都是任志强,他才23岁,怎么就牺牲了呢?累了,她就把身体靠在了墙上,双手环绕着双腿,将脸庞深深埋在双腿之间的空隙里。

“他牺牲了!他牺牲了!”黄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滑落,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和任志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任志强那张阳光帅气而又富有青春气息的脸庞,那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性格,那正直善良勇敢无畏的心灵,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还有,她和他的吻,是一个女生最纯洁最甜美的初吻,哪怕是在记忆里,都令她陶醉。她哭干了泪水,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方面,黄莺所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年代,参军入伍是需要迁出户口的。另一方面,任志强这么长时间没有给她写一封信,并且,自己寄出去的信也都是石沉大海。她从抽屉里翻出任志强在去南疆之前,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信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令她触目惊心:“亲爱的黄莺,你给予我的友谊,我将永远铭记于心,此时,我已抱定了必死报国的决心,我决心血洒疆场,马革裹尸,决不辜负部队对我的培养……”重新读这封信,在她看来,任志强在上战场前就下定了以死报国的决心,这封信,或许就是谶语吧!因此,黄莺对任志强牺牲的消息,深信不疑。

一驾国际航班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腾空而起,黄莺就此告别了祖国,告别了家乡。在瑞典,黄莺和许许多多来自异国他乡的留学生一样,租住在很小的房间里,除了必不可少的家具,可谓是家徒四壁。斯德哥尔摩的冬天异常寒冷,取暖的炉子很小,屋子里怎么烧也不暖和,放在脸盆里的水夜晚常常会结冰,为了睡得暖和一些,黄莺把所有的衣服全压在了被子上面。为了省钱省时间,黄莺的早餐常常是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偶尔会买点水果。

在别人看来,黄莺过的日子非常艰苦,但她却自得其乐,她根本不在意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没有任何纷扰,除了正常上课,几乎每天晚上都学到深夜。学习过程中,她遇到了许多困难,因为两个国家的教育体制和考核方式大相径庭,这使她遇到了一些未曾预料到的困难。为了缩小与同学的差距,她经常趴在图书馆里自修,这使她除了学到一些对以后大有裨益的知识之外,还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每每学到新的知识,都会兴奋激动一番。在诺大的斯德哥尔摩,黄莺默默无闻,无人知晓,独自生活在自己狭小的天地间,但她并不消沉,除了图书馆之外,黄莺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实验室了。一开始,黄莺按照课本上所讲的方法做各种各样的物理和化学实验,收获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结果,她为每一个小小的成功感到兴奋,她甚至坚信,自己的天性决定了更适合于从事物理和化学方面的研究。还有的时候,由于缺乏经验,难以收获实验结果,她会变得有些沮丧。不过,这一切都使黄莺深切体会到,成功的道路十分坎坷。

此后十几年间,黄莺专心于学业,相继取得了硕士、博士学位,在分子科学与工程专业领域取得了巨极大成就。后来,她皈依了基督教,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深信神爱世人,将独生子耶稣基督赐给人类,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她常去参加都会组织的各种团契,增近基督徒和慕道友共同追求信仰的信心,相互鼓励,相互分享,相互帮助,她从契友那里收获了友谊,同时她也深深地体会到,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如果得不到很好的教育,不具备良好的素质,是不可能建立起一个美好的社会的,为了达到这一美好的目的,每个人都必须完善自己,并共同分担社会责任,尽其全力投入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去,并最有效地去帮助别人,这样一来,人类社会必将走向进步,走向美好。

国庆节,部队里放三天假。一早,钟华骑自行车来到五连,把车子停在了连部门前。值班战士见是钟华,立直身子打了个敬礼:“嫂子好!”

钟华早已经习惯了五连战士们这样称呼她,战士们很可爱,见到比自己年龄大一点的女兵或年轻的女军官,正式场合一般都称“班长”或是“领导”,对于亲近些的,有时会叫“姐姐”,但五连战士习惯称呼她为“嫂子”,钟华也不去纠正,由着战士们这么叫着好了。

“你们连长呢?”钟华问。

“嫂子,我们连长吃过早饭就出去了。”值班战士回答。

“出去了?他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训练场了。”

“你们今天不是放假吗?他怎么去训练场了?”钟华不解地问。

“报告嫂子,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看到我们连长往训练场方向走了,不知道他去干什么。”值班战士说。

钟华骑上自行车,往训练场方向赶。整个训练场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只见训练场上一角的老槐树下,一个瘦瘦的身影坐在那里。

钟华把自行车停好,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任志强身上的军装,已经被清晨的露水打湿,看得出,他在这里已经坐了不短的时间。

钟华在任志强身旁肩并着肩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知道,如果任志强有什么话想要告诉她,一定会告诉她的。如果任志强不想说,自己也不该问。

过了许久,任志强终于抬起头来,他看了坐在旁边的钟华,对她说:“你想知道‘我的女孩’的故事吧?那好,我讲给你听。”

把自己少年时代的经历,向钟华一一诉说。他告诉钟华,“我的女孩”名叫黄莺,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候,黄莺每天悄悄给他从家时捎带两个白面馒头,说是自己中午在学校吃饭。其实,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食物。黄莺鼓励他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理想的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两人的交往是纯洁的,但时间一久,还是引起了家里人的怀疑,黄莺一个女孩子,每天中午能吃掉两个大馒头不说,晚上回家以后仍然像吃不上饭的饥民一样,还能吃很多。后来,黄莺的父母到学校一了解情况,听说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叫花子打得火热,就坚决阻断了他们的来往,并通过向学校施加压力,迫使任志强“自愿退学”。

任志强还向钟华讲,自己当兵离开家乡的那一天,黄莺赶到了县武装部,将自己新手织的一条红围巾围在了他的脖子上面。“三年前的今天,是我奔赴前线的日子,那一天,黄莺从省城的师范学院倒了几次车赶到部队,我们就坐在这棵大槐树下面,相拥着坐了一个晚上,她把她的初吻给了我,我发誓这一辈子决不辜负她……”

任志强说:“钟华同志,就算我是冷血动物,也能够感受到你对我的好,特别是,我的身体里面淌着你的血,可是,我怎么也忘不掉她,我忘不掉她的美丽,她的纯洁,她的善良,我答应过她,永远不辜负她!”

钟华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言。听任志强讲完了,不再讲下去,这才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前阵子,我去学校找过她,可是没找到!”任志强痛苦地说。

“任连长,既然你知道我对你好,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确实喜欢你,也可以说是爱着你,我们在战场上有过共同的经历,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但我能够理解你此时的心情。我答应你,如果你能够找到她,我祝福你们。当你觉得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我一定会陪伴你一起走过今生今世。”钟华说。

“不,不行,这样对你不公平,不公平!”任志强说。

“没有什么不公平,我相信,如果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看得是缘分,只要缘分到了,即使是远隔重洋,万水千山,也无法阻挡,那我们就走着看吧。”钟华说。

二十三

任志强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就选择了沉默,仿佛仍然沉浸在对黄莺的回忆之中。钟华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此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任志强和钟华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地坐在老槐树下,各想各的心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部文书小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了过来,刚喊了一声“报告”,见到连长和钟华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什么事?”任志强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看着扭扭捏捏的小王。

见任志强站起身,钟华也跟着站了起来,因为不知道小王找连长有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就把脸转向一边,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稍显麻木的四肢。

“连长……”小王把嘴唇凑到任志强耳朵边上,小声说:“连长,刚刚军区《先锋报》的林记者打电话到连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找您,要您亲自接电话。”

“重要的事?”任志强心想,林雁找自己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想来想去,想不出部队在放假期间,会有什么重要的事,再说,自己是归属于团营领导管辖的一名小连长,距离军区总部相差十万八千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让《先锋报》记者直接找上门来?想到这里,他问小王,“林记者没说是什么事情吗?”

“报告连长,林记者没说,就说让您亲自接电话。”小王说。

一旁的钟华,听到任志强和小王的一番对话,表面上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是看你在不在连队,想着约你见面呗。

但钟华并不去点破,故意装作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仍然若无其事的伸展着胳臂。只见任志强朝自己走了过来,对她说:“钟华同志,连里有点事情,我得回去一下,你看……”

“哦,有急事吗?那你骑着我的自行车先回去,我走着过去。”钟华大大方方地说。

“也不是什么急事,要不,咱们一起走吧。”任志强说。

“好啊,那就一起走吧。”钟华推上自行车,和任志强肩并肩地往连队走。

    见此情景,文书小王吐了吐舌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先跑了回去,一边跑,一边想:“这回可热闹了。”

任志强和钟华回到连部,电话已经挂了。小王说,林记者在电话里说:“事情非常重要,你们连长回来以后,让他立即打给我。”说完,小王给了任志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军队内部使用的五位数字程控电话号码。

任志强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名中年女性,任志强不知道对方身份,只好说:“您好,我是钢铁五连连长,麻烦帮我找一下军区《先锋报》的林雁记者。”

“小雁,小雁,找你的,说是钢铁五连的连长。”中年女性在电话里说着,随后传来“吧嗒”一声,是把电话的听筒搁在了桌子上面发出的声音。

“来了,来了,妈,您赶紧帮我爸包水饺去。”林雁那好听的普通话由远及近,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是任连长吗?”林雁说。

“是的,是我,请问林记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任志强问。

“是的,这个事情是很重要。今天是国庆节,我们一家人正在包饺子,我想请任连长大驾光临,到我们家一起包饺子。”林雁说。

“这……”任志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是什么重要的事?大过节的,人家一家人包水饺,让我一个人过去算什么?我以什么身份去,普通战友?上门女婿?看来,林雁是在向他表达一层特殊的意思,可是,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要跟林雁好,自己和林雁之间,只不过是因为工作关系相识,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大军区的战友吧,这才见过几面,就被邀请去家里,这,这,这也太快了吧?

任志强手里拿着话筒,心思在飞快地旋转着,想着该如何回绝。电话的另一端,林雁并不着急,她正等着任志强的回答,她早就预谋好了:虽然我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那层意思,你就算是个木头人,此刻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让你到家里来吃饭,就是让你猝不及防,让你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我就想看一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样回答我……哪怕你是一只神通广大的孙猴子,只要你进了我们林家的门,就跳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只听任志强在电话里说:“林记者,今天是国庆节,我是连队主官,我应该和全连的干部战士一起过节。”

“怪不得你们李团长说,钢铁五连的任连长爱兵如子,这样吧,我给你们团长打电话,让团长给你批假。”林雁在电话里不依不饶。

“林记者,千万不要,这样真的影响不好。”任志强说。

“有什么不好的?我给你们团长打个电话,我就不信,团长的命令你敢不服从。”林雁大有逼迫任志强就范的味道。

“这——”任志强陷入了两难。

任志强打着电话的空儿,钟华随手抄起一本《解放军画报》,貌似随意地翻阅起来,可她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进去,连书都拿倒了,自己还没觉出来。这时,指导员沈彪推开门走了进来,第一眼见到钟华正坐在看画报,刚要打招呼,再仔细一看,钟华手里的画报竟然是倒着拿的,还在那里看得一本正经,就嘻嘻哈哈地说:“唉,我说钟护士,您这是看画报呢?还是干嘛呢?”然后走到任志强身边,问:“我说任连长,你这是给谁打电话呢?没看见咱们的钟护士坐在那里,魂儿都跑了吗?”

沈彪的突然闯入,使钟华如梦方醒,她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解放军画报》转了过来,脸上显出尴尬的表情。林雁在电话的另一端,显然是听到了沈彪所说的话,只听她说:“任连长,我到要请您解释一下,您到底是揣着一颗陪全连干部战士一起过节的公心呢,还是揣着一颗陪某一位女士开小灶的私心?”

“这——”面对林雁咄咄逼人的质问,任志强此时已有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知道,如果自己此时再含含糊糊地,不予以明确拒绝,将来一定会招来更大麻烦,于是,他把心一横,索性挑明了说,“林记者,首先,今天是国庆节,每逢重大节假日部队都要搞战备值班,这你是知道的,作为连长,我不能够擅离职守。其次,重大节假日,连长陪着全连干部战士一起吃节日的团圆饭,是义不容辞的职责。第三,今天一早,一九一医院外一科的钟华同志来到五连,看望连队官兵,与战士们一起过节,于情于理,我们五连官兵都应当留下钟华同志吃顿饭,这既是全连官兵的公心,也是我作连长的一片私心。最后我还想强调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钟华同志已经开诚布公地向我明确表达了心迹,我们在战场上有过共同的经历,我们一起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我身上流着她的血,所以,我接受了她的表白,放假期间,我的未婚妻来看望我,好像不违反纪律吧?就算是团长命令我去你家吃水饺,我告诉他,我的未婚妻来到连队看望我,我相信,他也会收回成命的!”

任志强说完,“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此时的五连连部,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得见。钟华的脸庞已经羞得通红一片,心脏“咚咚咚咚”一个劲儿地猛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会这样突然,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两个人刚刚约好了“看缘分”,这会儿任志强就当着沈彪的面,宣布她是他的未婚妻,而且事先也不跟她打招呼,不给她任何思想准备,此时的她又羞又气,本想狠狠槌打任志强一番,但又碍于指导员沈彪在场,钟华无奈,只好低着头一言不语。

任志强在电话中“呛呛呛呛”一阵抢白,把沈彪听得目瞪口呆。“我了个去!”他咽了一口吐沫,心想,人家林记者可是大军区的干部,任志强这么一来,可就是和那位林大小姐直接翻了脸皮掰了腕子。沈彪不亏是指导员,脑筋转得就是快,在为任志强担心之余,脸上马上露出欢喜的表情:“哎呀,我说任连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呀,今天中午,说啥也得好好喝两杯,我得给连长和嫂子端酒!”

此时,任连长的心情仍未平复下来,他正在为刚刚说出去的话感到后悔,一来,他是为了摆脱林雁的瞎胡闹,情急之下说出口的,并不能够代表他的真实内心,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永远把最重要的位置留给了黄莺,黄莺的位置任何人也不可替代。二来,即便刚刚说出的是真心话,事先没有跟人家钟华打招呼,弄得人家毫无思想准备。三来,这话是当着沈彪的面说出去的,就相当于有了见证人,现在想要收,也收不回来了,如果想要抵赖,那人家钟华的脸往哪儿搁?!

想到这里,任志强朝钟华看去,只见钟华正在看那本《解放军画报》,因为钟华是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任志强略一沉思,说:“好吧,我和钟华同志一起,以水代酒,敬全连官兵。”

一行热泪,从钟华的眼眶涌出,她低着头,没有去擦拭,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解放军画报》上。

二十三

    挂断电话之后,林雁先是发了一阵呆,随即“哇”得一声哭出声来,正在厨房里包水饺的父母立即推开客厅门,看看宝贝女儿这是怎么了。可无论他们怎么问,林雁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安慰了好一阵子,林雁这才由大声哭泣转为小声抽泣。

回到厨房,林雁的母亲这才对林国英说,女儿刚才接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说是什么钢铁五连的连长,打完这个电话之后,女儿就哭成了这个样子。

林国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冲着爱人摆摆手,示意让女儿自己单独待一会儿,两个人把厨房的门关上,林国英这才对爱人说:“看来咱们的小雁在感情上遇到困惑了。”爱人急切询问是怎么回事,林国英简单介绍了一下任志强的情况。讲完了,林国英又说:“我对那个任连长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人确实不错,要是真能走进咱家,当然是件好事,不过,她和咱家的小雁好像不大合适。”

爱人问:“你刚刚夸奖那个任连长人不错,小雁又喜欢他,怎么又说和小雁不合适,你说话到底有没有谱?”

林国英说:“不是我说话没有谱,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人成长的环境不一样,待人接物的处理方式也不一样,咱家小雁现在是对任连长有些盲目崇拜,可真要是在一起过日子,只怕过不好。”

1996年新春佳节来临之际,北方大地降下一场瑞雪,天地间悠悠荡荡地飘起了片片雪花,这雪花整整飘了一夜,华北大地霎时间一派银妆素裹,多娇江山,分外妖娆。清晨时分,雪过天晴,天空湛蓝无云,空气格外清新,部队营房门口挂起了串串大红灯笼。

大年初一一大早,五连官兵就开始张罗起来,上上下下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之中,中国传统的新春佳节再加上连长的婚礼,可真是喜上加喜。

 

在大年初一这天举行婚礼,是任志强和钟华两个人的意思,本来,部队在这天就要放假,而这天任志强在连队值班,他们一商量,在军营里举行一个简朴的婚礼,不仅能官兵同乐,还能工作生活都不耽误。

头一天下午,团参谋长于勇就安排专车把钟华从一九一医院接到了团部招待所,准备第二天一早,就把钟华送到五连。就在于勇亲自把钟华送到五连,婚礼仪式即将开始的时候,却找不到了新郎官,这下子,可急坏了主持人沈彪,他命令全连官兵迅速出动,去寻找新郎官,务必在婚礼正式开始前,把连长找回来。

任志强去了哪里呢?整整一夜,任志强都没有休息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不亮,任志强就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训练场的那棵大槐树下,回想起当年自己在上前线之前,黄莺专程从省城风尘仆仆地赶到部队,在那个和风习习,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们就在这棵大槐树下席地而坐——

黄莺:“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任志强:“黄莺,我也喜欢你。可你是大学生,我是大头兵,咱俩相差太远了。”

黄莺:“我努力学习,你刻苦训练,都是在为国家四化建设做贡献,咱们没有差距。”

任志强:“战场上随时都有可能流血牺牲,我怕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黄莺:“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回来,我等着你。”

那一夜,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奉献上自己最宝贵的初吻……这棵大槐树见证了他们的海誓山盟,见证了他们的纯真爱情。

“黄莺!我的女孩!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任志强放声呼喊着,洪亮的声音由近及远,向远处传播开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回音。

在于勇的陪同下,一身崭新军装的钟华,安安静静地坐在连部里。沈彪却是出出进进,坐立不安,不时看着手表。见沈彪看手表,于勇也看手表,对沈彪说:“沈指导员,婚礼还有半小时就开始了,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见于勇询问,沈彪不敢再隐瞒下去,只好硬着头皮说:“参谋长,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可就是,可就是……”说到这里,沈彪看了看于勇,又看了看钟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就是什么?快说!”于勇问。

“可就是新郎官找不到了!”沈彪无奈,只好实话实说。

    “怎么可能?马上就举行婚礼了,新郎官却找不到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于勇生气地说。

“是啊,值班的战士说,任连长天不亮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沈彪说。

“那你派人去找了吗?”于勇问。

“派出去了,可还没找到。”沈彪说。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钟华说:“于参谋长,沈指导员,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知道?”于勇和沈彪几乎是异口同声,对钟华的话颇感意外。

“是的,我知道他在哪里!”说完,钟华就走出了连部。

训练场的大槐树下,钟华向任志强迎面走来,走到任志强近前,柔声说:“走吧?战士们都等着呢!”

任志强用十分内疚的目光看着钟华,朝钟华点了点头,说:“走吧。”

两个人肩并着肩,朝着连队方向走去,一路上默不作声,只有积雪发出“吱格吱格”的声音,雪地上,留下两排整整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脚印,任志强的脚印在左,钟华的脚印在右,足迹相伴,不离不弃,一起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军营里的婚礼,没有浪漫的结婚进行曲,没有新娘子的婚纱,甚至没有一枚订婚戒指,却不缺乏军营里的火热。

婚礼是在五连食堂举行的。九时九分,代表着天长地久,五连正式进入到婚礼时刻。婚礼是由指导员沈彪主持。沈彪是第一次主持婚礼,没什么经验,任连长的婚期确定以后,他就开始准备流程和主持词。在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这一说,想查什么资料也查不到,沈彪就只好跑到营长和教导员那里去取经,把流程确定之后,又召集各排排长小范围地开了一个会,要求各排准备节目,在婚礼上给连长一个惊喜,并再三强调,一切要绝对保密。

沈彪在致词中说:“天上的鸟儿成双对,地上的新人笑开颜。今天,是我们传统的新春佳节,更是我们连长大喜的日子,这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在我们全连官兵祝福的掌声中、欢呼中,走上来一对新人,有请一对新人——闪亮登场。”

话音未落,任志强和钟华这一对披戴着大红花的新人在战士们的簇拥下,走上了临时搭建的舞台。

团参谋长于勇为一对新人证婚。于勇说:“非常荣幸参加一对新人的婚礼,并为他们证婚。现证明,一对新人的婚礼,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之规定,真实、合法、有效。在此,我代表团党委祝愿一对新人,比翼齐飞,白头偕老,当然了,按照部队的老规矩,我还要嘱咐一对新人,一定要实行计划生育,我对任连长是有所了解的,他这个人,战斗力强,打炮打得准,肯定能够一炮打响,说不定,在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前提下,还能够一炮双响、一炮多响……”

“轰!”婚礼现场炸开了锅,指战员们拼命地拍着手掌,再看钟华,早已经羞得低下了头。

于勇代表团党委讲完话,紧接着是各排表演节目。一排的快板书《连长捕俘记》,二排的三句半《夸连长》,三排的小品《咱们五连好搭档》,个个都是紧紧围绕连队生活,生动活泼,丰富多彩。于勇还演唱了一首《咱当兵的人》,把婚礼的气氛推向高潮。

节目进行之中,连队文书小王悄悄来到沈彪身边,在他耳连说了几句悄悄话,只见沈彪眉头一皱,跟于勇说了句什么,就朝着门外走去。

老远,只见林雁正在雪地里跺着脚,徘徊着。沈彪马上迎上前去:“林记者,你看你大老远赶来,今天是有采访任务吗?”

林雁故作生气地说:“怎么,没有采访任务就不能来吗?”

沈彪说:“当然能来,能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林雁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是任连长结婚的大喜日子,作为战友,作为朋友,我是专门来送贺礼的,礼物虽然轻了些,却代表了我最真诚的祝福,我就不进去了,麻烦你代我转交给他……”说完,林雁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大包裹交给了沈彪,这是一对绣花的鸳鸯被面,大红的被面,显得格外喜庆。沈彪说:“谢谢林记者,我代表任连长感谢你!”

林雁没有答话,而是朝沈彪敬了个军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完)

后记:

中篇小说《连长任志强传奇》,全文6.6万余字,从2018年下半年开始创作,持续半年多时间,终于完成了初稿,今后还要不断修改。创作过程中,有朋友问,“连长任志强”有无其人,我的回答是:有!但在文学创作中,他的身上,融入了许多战友的身影。

我是1989年7月从山东省淄博第十一中学高中毕业,考入解放军广州通信学院(现陆军特种作战学院),成为载波通信系的一名学员。当时,全军共有6所培养初级军官的通信院校,广州通信学院是以“环境最优美、条件最艰苦、训练最刻苦”而闻名。我那一届共招收了139名从地方入伍的大学生,四年后学成毕业的只有125人。

我从军校期间开始文学创作,毕业后,在部队当过教员、干事、参谋,我从基层连队的官兵身上学到了很多在军校里学不到的知识,军旅生涯成为我一生的财富。转业到地方工作,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媒体行业,从见习记者做起,新闻中心记者、主任助理、副主任、文本总监、主编,一步一个脚印。

起初写连长任志强的时候,只是作为一个三四千字的小散文,回忆一个片断,后来我的一位中学同学问:“有没有下文?期待中呢。”这就激发了我继续创作的热情,2019年春节过后,只要一有空闲,就抓紧写作,终于有了今天的初稿。

今年是建国70周年,同时,也是南疆战争爆发40周年。由于种种原因,关于这场战争的文学作品不多,但我认为,历史就是历史,在历史的大潮中,伟人的身上闪亮着伟人的光芒,普通人的身上同样闪亮着普通人的光芒,他们为国流血牺牲,需要我们来歌颂。

                                         2019年5月8日于山东淄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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